预备知识
在《科学哲学与人类学习》中，我们了解了人类学习的基本原理。人类学习，与科学发现类似，是一个在大脑中建立心理模型（理论），并通过预测和反馈，不断改进这个心理模型（理论）的过程。人类学习曲线，也像科学理论的发展那样，并不总是线性上升，而是提升区和平台区交替出现，体现出间断平衡的特点。
在《大脑编程指南》中，我们对学习曲线为什么会呈现这样的间断平衡特征给出了解释。这是因为，在学习过程中，心理模型在慢系统中形成，然后通过不断的训练，逐渐转化为快系统中运行。正是这个机制，让学习曲线体现出了建立，发展，稳定这样三个阶段。
这个机制，也让我们了解到了技能固化的原因，也提示了进一步提高的路径：通过将注意力拉回到心理模型本身，让心理模型重新回到慢系统中运行，就能够将技能“活化”，进入下一个周期的提升，让技能水平到达一个更高的平台。
在本篇文章中，我们将以游泳技能为例，探讨在这个理论指导下的高效学习之道。
最简技能学习
最简技能，是指那些无法继续分解的技能，简单到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输入和输出，比如在游泳这项运动中，一次憋气，一次上肢划水，一次腿部打水，都可以看成是一种最简技能。最简技能，是技能心理模型的最小组成单元，我们就从这个最小单元入手，了解最简技能的高效学习方法。
建立心理模型
在技能学习之初，首先要在大脑的慢系统中建立心理模型。 心理模型是由什么构成的？我们又是用什么工具建模的呢？
1. 心理模型的构成-感觉材料
心理模型，是存在于大脑中的构造，它的构造材料，是外部世界在我们大脑中的投影，也就是各种感觉。当你能回忆一个人的长相，那这个心理模型主要是由视觉构成。当你能回忆一道美味佳肴，那这个心理模型除了视觉之外，还包括嗅觉和味觉，甚至有嘴部或舌头的触觉。当你回忆你在做某个运动时，这个心理模型的主要构成，叫做本体感。
本体感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，当你闭上眼睛，身体做出某种姿势，这时你虽然看不到你自己，但你却会知道你的身体是什么姿势。这说明，我们不需要视觉，就可以凭某种感觉知道这一点。这种感觉，就叫做本体感。
同样的道理，当我们运动的时候，也能够凭借这种感觉，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如何运动。这种运动的感觉，可以叫做动觉。在涉及到身体运动的技能学习中，动觉扮演了一个非常关键的角色。这是因为，其他的感觉都是一种输入，而动觉，可以用来输出，我们在记忆了某个运动的动觉之后，可以将这个动觉输出为实际的身体运动。
在大多数情况下，心理模型是一种由多种感觉材料所构成的复合体。
在学习游泳的时候，心理模型主要包括身体姿态的本体感，身体运动的动觉，肌肉的紧张与松弛，皮肤所感受到的水流（触觉），还有位于内耳的平衡器官所感受到的平衡感，等等。当你认真回忆你的游泳过程时，这些感觉会重现在你的大脑中，这就是你体会到的，游泳技能的心理模型，它的构成材料，就是你在真实的游泳过程中体会到的那些感觉。
2. 建立模型的工具-注意力
当我们实际地去完成某个技能的时候，会有很多感觉从外界传入我们的大脑。这里面可能包括视觉，触觉，还可能包括嗅觉，味觉，最重要的，在涉及到身体运动的时候，我们还会感受到身体的姿态和运动，也就是本体感和动觉。
如果这个过程不断重复，这些相关的感觉会被我们的大脑记住，并形成一个由这些感觉组成的心理模型。然而，这个过程不是一帆风顺的，为了让这个心理模型能够更快地建立，让这个心理模型的质量更高，我们需要了解建模的原理。
我们用三维扫描仪的原理图来帮助我们理解这个建模过程。
三维扫描仪会发射出激光，对物体表面进行扫描，将每个扫描点的位置和颜色记录到电脑中，最终还原出物体的三维模型。
在建立心理模型的时候，我们所依赖的，是注意力，当我们实际地进行某种运动时候，把注意力集中到某种感觉上，就能够让这个感觉更快地进入我们的大脑，形成大脑中的投影。注意力越集中，这个过程就会越快，所形成的心理模型的质量也会更好。
在学习游泳的时候，如果你没有将你的注意力放在这些感觉上，那么你在事后，会很难回忆出这些感觉，也就是说，很难形成心理模型。如果你在一次打水，一次呼吸的时候，都非常地关注此刻的相关感觉，比如呼吸时的感觉，身体的运动感觉，水流作用于身体的感觉，并且在这种感觉还未消退的时候，认真地回忆以加深印象，就会更快更好地形成心理模型，学习的效率就会大幅度提高。
反馈与修改
1. 学习中的反馈
当心理模型刚开始建立的时候，它不一定适合实际的需要，按照这个心理模型去行动，未必能通过实践的检验。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，就是在实践中检验这个心理模型，当心理模型不符合要求的时候，进行调整与修改。
反馈是学习中非常重要的要素，没有反馈，我们就没法知道动作是否达到了要求，完成的质量怎么样？首先，反馈要及时，一旦完成某个动作，就要能够立即知道完成得如何，这样可以马上就行调整。其次，反馈要尽可能地精确，这样调整起来就更有目的性。
在学习游泳的时候，每个基本动作，最好由有经验的教练进行反馈，这样能马上知道动作做得怎么样，随后立即进行调整，直到达到教练的要求，而不是等到以后实际地游起来才知道调整。在没有教练指导的情况下，可以用辅助录像的方式帮助自己对比和标准动作的差别。有时候我们没有这些条件，也完全可以靠自身感觉的反馈，留意自己的姿势是否达到了基本要求。
2. 调整与修改
反馈是为了对心理模型进行调整与修改，我们用来调整与修改的心理工具，一样是注意力。
我们注意到，当心理模型开始建立时，它位于我们大脑的慢系统中。这时候，心理模型的运行，是需要注意力去控制的。换一句话来说，我们的注意力，集中在了这个心理模型的运行控制上。有了这样的条件，我们就可以使用注意力这个心理工具，对心理模型进行调整和修改。
在学习游泳的时候，如果要对基本动作进行调整，我们会留意到之前的感觉，也会留意到调整之后的感觉，我们可以用注意力，有意识地改变运动方式。比如打水时腿部弯曲程度，划水的方向和力度，呼吸的深度和节奏，在这个阶段，我们都是可以用注意力进行有意的控制和调整的。
从生疏到熟练
当心理模型在大脑的慢系统中运行时，我们叫做控制过程，这时候，需要集中注意力来控制心理模型的运转，否则就没法完成。技能学习的目标，就是让心理模型转化为在大脑的快系统中运行，这时候，耗费的注意力很少，心理模型可以自动运行，动作熟练且稳定。
在这个过程中，注意力依然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。
首先，如果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所要转化的动作上，你的动作可能会走形变样，如果你一直漫不经心地重复做这些走形了的动作，这些动作也会逐渐转化，但最后在快系统中运行的心理模型，就未必正确了。
其次，实践证明，注意力越集中，这个转化的速度会越快。有人做一个月也不熟练的动作，另一些人可以在一天之内熟练掌握，这就是注意力的加速作用。
当我们的技能达到熟练的程度之后，我们会觉得，此时不再需要高度的注意力控制，就能够很好，很稳定地完成这个动作。这是因为，这个心理模型，之前在大脑的慢系统中运行，现在已经基本转化为了在快系统中运行，就像一台自动机械，只要按下按钮启动，剩下的工作就可以自动完成了。
在学习游泳的时候，一旦我们通过教练或其他的帮助纠正了动作，依然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所完成的动作上，努力保持动作不要走形，然后重复练习。这里我们推荐一个叫做“体验-想象-运用”的练习模式，体验就是努力地捕捉各种感觉，想象就是在脑子里重复这个感觉，运用就是按照这个感觉来指导下一次的动作。有了这样明确的练习模式，我们可以更好地完成练习。
进入新一轮技能提升
如果你熟练地掌握了一种技能，一种基本动作，这意味着你的技能达到了某个水平。如果你对这个水平仍然不满意，那就需要进入新一轮的技能提升。按照我们以往的经验，新一轮技能提升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，甚至比学会一种技能更加困难。这是为什么呢？
在游泳学习中，当我们学会了游泳，达到了熟练程度之后，如果再想显著提高技能水平，似乎变得越来越难。我们即使投入大量的时间重复练习，水平似乎也只有微微的上升。达到游泳高手那个级别，似乎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。
1. 技能曲线的平台区
我们在技能曲线上，会看到，在技能不断提高之后，会进入一个平台区。平台区的出现，是因为心理模型从建立，发展到稳定，转化为无需意识控制的自动化运行状态，在大脑的快系统中运行。
从好的方面讲，这表示技能已经学成，心理模型的运行无需过多的意识控制，动作也很成熟稳定。从不好的方面讲，技能水平也固化下来了。在这个阶段，由于大量的操作已经可以无意识自动运行，即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，也很难再进行修改和调整了。
在游泳学习中，当我们达到平台区之后，由于无需过多的注意力去关注具体的动作，就可以开始享受游泳所带来的快乐，自由地在水中嬉戏了。与此同时，你的游泳水平也就基本停留在这里，很难再继续提高了。做为业余爱好者，我们完全可以满足于当前的水平，不再寻求进一步的提高。
2. 成熟技能的活化
我们已经了解，技能的固化，是因为这个心理模型的运行已经自动化了，失去了调整和修改的可能。我们如果重新让注意力回到这个心理模型上，让心理模型重新回到慢系统中运行，就可以像之前一样，对这个心理模型进行调整和修改了。这就叫做成熟技能的活化。
在成熟技能的活化过程中，有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，那就是，在技能重新活化之后，由于需要高度的注意力去控制一些细节，摸索更好地完成技能的方式，这个期间的运动水平可能会出现下降。如果不知道这个原理，在下降之后很可能又会回到之前的固化状态，没法提高。这个短暂下降，是良性的正常现象，无需过多地担忧。
在游泳学习中，在达到了熟练之后，如果我们不满足于当前的水平，就需要重新让游泳变得“不熟练”，重新让注意力去关注动作的细节。这样才能进行调整和修改。当然，这时候的调整和修改，需要有更高水平的教练指导，或者更加精细地按照教学手册上的要求去做，让心理模型达到更高的质量。
3. 走向更高的平台
让注意力重新回到动作的执行过程，让心理模型重新回到慢系统中运行，进行注意力控制下的调整和修改。在这之后，随着不断的练习，这个更好的心理模型，也会逐渐转化为在快系统中运行，技能水平向着更高的平台稳步前进。
复杂技能学习
学习上的困难
对于复杂技能的学习，我们常常有望而生畏的感觉，眼前的目标高高在上，不知道如何才能到达。这种学习上的困难，是真实存在的，主要的原因，在于以下两个方面。
1. 注意力资源
注意力是一种非常宝贵的资源，日常经验告诉我们，注意力不能集中到过多的感觉上，也很难持续很长时间。
在进行复杂技能的学习时，相关的感觉非常多，要执行的动作也很复杂，这时候，我们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么多目标上，造成了建模的困难。
对于游泳的初学者来说，如果没有人帮助，在入水之后，很难同时进行上肢下肢躯干的正确运动，同时保持呼吸节奏，又能让自己漂浮在水面上，这种动作配合，对于初学者来说，需要让注意力同时高度关注很多感觉，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，即使勉强能做，动作的质量也会非常低，常常处于顾此失彼的状态。
2. 多参数优化
在心理模型建立起来之后，我们要不断地优化这个模型。方法是通过练习，在实践中不断地预测，检验，如果和预期不同，那就进行参数的调整。
对于复杂的心理模型，需要调整的参数非常多，在预期和事实不符的时候，很难确定要调整哪些参数。而对于最简心理模型来说，这个参数往往就只有一个到两个，很容易进行调整和修正。
在学习游泳的过程中，如果出现了问题需要纠正，比如要提高游泳的速度，你不知道到底是呼吸节奏的问题，还是上肢动作的问题，还是下肢动作的问题，还是纯粹因为体力问题。在练习中盲目地尝试改变这么多参数，很难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。
心理模型的分解
一种技能，通常是综合性的，对应着一个包含了多种感觉材料在内的复杂心理模型。由于上文所述的学习上的困难，我们很难直接按照最简技能的学习方法来学习。这时候，我们采取的方法是，把它分解为最简技能的组合，这对应着心理模型的分解。
这种分解，有时候是技能学习者在自学过程中自己进行的，比如一套广播体操，由一系列连续的身体运动构成，学习者会分成一个一个动作学习。这种序列动作的分解比较简单。
有时候，这种分解看起来很难，比如游泳，需要上肢下肢躯干以及呼吸的配合，这几个动作是同时进行的，分解就有一定的难度。
还有的时候，我们很难意识到一种技能是由哪些基本要素所构成，比如语言的学习。
在分解学习有困难的时候，我们会借助于他人总结的经验，有时候是一个学习课程，有时候是有经验的教练。
在游泳练习中，我们可以求助于有经验的教练或者教学手册，按照某个教学体系进行训练。这些教学体系，都提供了很丰富的分解技能练习，相当于把复杂心理模型，分解为了相对简单很多的子模型。这些分解技能练习包括呼吸、划水、打水等各个方面。
心理模型的组合
分解之后的最简心理模型，在练习之初，位于大脑的慢系统，在进行了修改优化之后，通过大量的重复练习，让这个最简心理模型的运行，从意识关注下的控制过程，逐渐转化为无需意识控制的自动化过程，最后能够在大脑的快系统中自动运行。
在几个有关的最简心理模型都转化为自动化运行模式之后，我们就可以开始将其组合为更复杂的心理模型。这时候，由于最简心理模型的自动运行，不会过多占用注意力资源，我们就可以把宝贵的注意力资源腾出来，放在心理模型的组合上。
在游泳练习中，我们可以分开练习呼吸，上肢的划水，下肢的打水，在这几项都能够熟练完成之后，再尝试将这几个技能组合在一起。在实际的练习过程中，我们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冒进，有时候，在熟练度不够的时候强行组合，往往会导致动作变形或失败，这是由于我们的注意力资源还没有充分释放出来用于组合。
反馈与修改
对于组合而成的复杂心理模型，我们依然要在实践中进行检验和测试，并且进行修改和优化。如果心理模型的预期和实际不一致，或者没有达到相应的指标，我们就要进行诊断和调试了。
这时候，一样要寻找专业的教练或者教学手册的帮助，在这些教学体系中，会把复杂的心理模型，分解为多个子模型，每个子模型都有明确的指标，可以通过反馈单独优化和调整。在这些子模型达到了优化状态之后，再组合为复杂的心理模型，这样才能避免前面所说的多参数优化的问题，让整体的心理模型达到更优。
在游泳练习中，为了提高水平，我们就要在专业教练或者教学手册的帮助下，认真地练习各种分解技能，比如打水，划水，呼吸，看看这些分解技能有没有问题，然后再将这些分解技能逐渐组合起来，看看组合有没有问题。只有这样分解诊断，调试，才能让游泳水平更上一层楼。
总结
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，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使用各种各样的技能。如果我们能够腾出一点点注意力，来观察我们的技能增长过程，有意识地运用本文所提到的方法，就能一点点地改善我们的工作和生活质量，享受这个改进的过程，走向更美好的未来，而不是束缚在无能为力的现实中。
学而时习之，不亦乐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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